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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节(2 / 2)


  这里又撒了个小谎,说拆绑脚带是在看了谕令之后。但九分真一分假的假话,才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假话。

  陆夫人没有去考量她话里这点小细节的真假,陆夫人也没考虑换什么别的方式来惩罚她。

  陆夫人问:“先不管这些,我只问你,单就缠足这件事本身,你怎么看?”

  温蕙心想,能怎么看?混蛋透了啊,给女子缠足这个事真的太混蛋了!裹脚超级痛超级难受的啊!人根本站都站不稳!

  只她一抬眼,婆媳俩四目对视,却看到陆夫人眸子深处有光,竟隐含期待。

  且她一边嘴角微微勾起。

  这个笑……

  这个笑绝了!简直和陆嘉言想使坏的时候一模一样啊!

  温蕙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悟了什么,又说不清楚到底悟了什么。

  总之她嫁到江州,进了陆府之后才发现,她这婆母与她在青州时想象的全不一样。可现在,她在她眼里,好像又变得更不一样了。

  “更”啊。

  温蕙的心头忽然闪过《谕令·卷三》上看到的旁注——

  【而今江南此风又起,纵许多女子心恨之,亦无力相抗,委实可怜可悯。】

  这说的是谁呢?

  温蕙的目光落在了陆夫人裙子盖住的鞋子上。那鞋子只露出了一个尖,上面缀了一颗珍珠,莹莹有光。

  温蕙抬起眼,挺直了腰背。

  她不像陆夫人那样从小受过专门的形体调养和仪态训练。但她从小习武,腰背挺直起来便是一条线,如松如竹。

  她道:“这个事,我都不敢细想,一想起来,就觉得十分害怕。”

  “我刚来江州的时候,便被告知,江南女眷不兴在外面骑马的,大家都坐车。我现在想,若大家的脚都是这样绑着的,特别是年轻些的女子,绑得更狠的,便是想骑也骑不了。”

  “不止骑马,便出门,也是不方便的。三山五岳,男子说去就去了。我虽都还没去过,可我若去了,便能登上去。可是绑了脚的女子能去哪里呢?顶多串串门吧?”

  “绑了脚,就注定了有些风景她们是看不到了,母亲,您说,是不是?”

  陆夫人不说话,只看着她。

  温蕙道:“我想这个事,为什么觉得害怕呢。因我想到,若世间女子都这样被绑起来,天长日久的,我们渐渐就都被困在这宅子里了。”

  “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读过《隐十一娘》这个话本子,或者母亲知不知道叶十一娘这个人?”看陆夫人微微点头,温蕙继续道,“叶十一娘这样的女将军,或许百十年才能出一个这样的奇女子。可是,若果天下女子都绑脚,终大周一朝,百年千年,也不会再有一个叶将军了。”

  “绑脚这件事,绑的岂止是脚而已,这是活活地把我们女子给捆住了。我这都还没说,就这件事本身是怎么样摧残身体呢。我只是觉得可怕,越想越可怕,越想也越觉得太祖爷爷实在了不起,竟能禁绝这恶习。只可恨,现在江南竟有这许多人追捧,听说,还搞出什么‘抱小姐’来。一个人连路都不能自己走,那不是残废吗?我实在不明白,怎么竟还会有人觉得残废好?”

  陆夫人许久没说话,才道:“不止江南。”

  温蕙:“啊?”

  陆夫人告诉她:“京城和北方一些大的府城亦都兴起此风了。只不过都是高门大户,你在青州小地方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人家罢了。”

  温蕙吃惊:“北方都这样了吗?”

  陆夫人道:“自来就是这样的,衣裳也好,妆容也好,流行什么,都是从江南繁华之地开始,然后渐渐向北。京城一跟风,整个北方便都开始跟风了。

  若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,温蕙都不敢细想。因若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,还没什么,若是大局铺开,就当真令人害怕了。

  她不禁沉默下来。

  陆夫人却问她:“我且问你,倘若我今日非得让你绑脚,强让人压着你绑,必要给你绑出一对小脚,你又待如何?”

  温蕙吃惊,抬眼看陆夫人。却见她嘴角含笑,眼含期待。那目光竟十分雀跃,与平日那个清幽淡雅的婆婆十分不同。

  温蕙眨眨眼,大着胆子道:“那我……去州府里告?”

  温蕙小脑袋瓜里想得简单。因这事,本就是民不举,官不究。那她就去举告呗。

  陆夫人道:“你公爹便在州府府衙里,官场上互相照顾,州府的人一听你是陆家儿媳,必先不受理,先通知你公爹。你公爹便使人叉你回来,我便寻间柴房,将你往里面一锁。好了,这事结了。”

  温蕙直接傻眼。

  她傻了半天,不服气,想了想又道:“那我便不去本地州府里,我去南昌府告去。”

  因南昌府是江西省会,那里有比州府长官更高级别的上官呢。

  这逻辑没什么错,但陆夫人道:“以儿女告父母,没有亲亲相隐,为不孝。你要先挨一顿板子,然后下牢狱。因你做下这不孝之事,我一封休书休了你,你娘家无可辩驳,只能将你领回去。好了,这事结了。”

  大周律中有明确的规定,除了谋逆大罪外,若父母长辈犯罪,儿女子孙为其遮掩,则儿女子孙无罪,不会被律法追究责任。此是亲亲相隐。

  但若子女儿孙揭发父母祖父母所犯之罪,就是坏人伦,大不孝了。

  这个温蕙是明白的,她只想不到会被陆夫人引用到此处,不由目瞪口呆。

  她绞尽脑汁,忽地以拳击掌:“我傻了!我会功夫的,这府里没人能打得过我。哦,我陪房的那个说不定,但他是我的人,只会帮我。所以没人能强给我绑脚的!”

  陆夫人道:“婆母派去管教儿媳的人,竟被儿媳打翻在地。这已经不是不敬,这是忤逆了。我一封休书休了你。好了,这事又结了。”

  这个“又”字腔调还转了个弯,带着余韵。

  温蕙傻傻地张着嘴。

  才发现,照陆夫人这些逻辑,若她硬要给她绑脚,自己竟全然无路可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