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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戴着勋章逃走了(2 / 2)

  田震困苦地笑道:“坏人当道的地方,我烦。”

  陈老四紧瞅着他:“不光这个吧?你要找你的女人,对不?”

  田震没作回答。

  他过了河去,可过了河,他就当了俘虏。河对岸的村庄叫北流,趴在一座小山包上,田震刚爬到村头,就从树棵子里钻出了四个小屁孩,握着明晃晃的红缨枪,一前一后用枪头顶住了他。

  “干啥的?拿路条来!”一个留信毛的小头目喝令田震。

  田震听说过八路的儿童团厉害,没想到这么厉害,规规矩矩地答道:“我是河那边的,来找八路。”

  小头目打量着田震,又对小伙伴们说:“走,把他押到队部去!”

  田震不知他说的队部是个什么机构,在几杆红缨枪的押解下,他来到了一座石头垒筑的磨坊前,在门口,站着一个穿着蓝粗布衣裳,背着短枪的小瘦人,儿童团的小头目上前跟小瘦人耳语了几句,小瘦人警觉地抽出短枪,端详着洋里洋气的田震,眼睛不停地眨着。田震这才发现,对方的头很小,嘴巴特别大,一顶大帽子两边空荡荡的。

  小瘦人刚要审问田震,从屋里走出了一个脸黢黑、腮很宽的人,二十三四的年纪,也是黑粗布衣裳,扎着牛皮武装带,上头的小皮套里插着乌黑瓦亮的二把匣子。此人叫周忠贵,是八路军的游击队队长。

  周忠贵上下打量着田震,问小瘦子:“史祖军,这是谁呀?”

  史祖军:“河西来的。”

  周忠贵的眼很毒,朝史祖军挥手说道:“把枪收起来,一看就是个洋学生,让他进屋吧。”

  他又从兜里掏出几个子弹壳,招呼着儿童团的小头目:“小鼻子,过来。”他将子弹壳拍到了小鼻子的小手里后,几个儿童团便兴高采烈地走了。

  在一间黑漆漆的作坊里,周忠贵和田震开始了对话。

  “说吧,你是干啥的?”周忠贵坐在一个磨盘上,田震坐在对面的一个木墩上。

  “从南洋来,在河西游击政府混了几天,现在啥也没干。”田震如实答道。

  极其精明的田震看出了周忠贵的疑惑,干脆拿出了南洋水校的毕业证。周忠贵翻着毕业证,说:“哦,还是大知识分子啊,抗战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人。”

  周忠贵又问田震:“哪里人啊?”

  “侨乡镇。原来在镇上有商号,后来搬到了南洋。”

  “什么商号?”周忠贵问。因为他也是侨乡人,对镇子里的商号并不陌生。

  “田记粮行。”

  周忠贵猛仰起头,注视着田震,因为周忠贵知道这家大名鼎鼎的粮行。但他又是一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,脸上发生的微妙变化,别人是看不出来的。

  无论是家庭背景,还是个人素质,周忠贵都看中了田震,便委婉地问他:“田先生,您有什么打算吗?”

  田震当然不会直接说出寻找尤蕴含的目的,而是用带有讨好的语气说道:“在国民党那里,我感到太污浊,想找个地方换换空气。”

  “啊呀呀,”周忠贵兴奋地站起来,“我们共产党、八路军,欢迎你这样的爱国侨胞啊!”

  说着,周忠贵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个水壶,咬开塞子,递给了田震:“将就着,喝口吧。”

  虽说田震是个少东家,但却没有公子哥的那些矫情,他接过水壶,“咕咚咕咚”喝了一大口,然后一抹嘴,问:“对了,咱这里有南洋来的人吗?”

  “当然有了,咱们这支游击队,本来就是从侨乡镇拉起来的,南洋的进步青年特别多。”

  “有没有女的,南洋来的?”

  这话引起了周忠贵的警觉,他望着他,思量着,半天才点头认可。

  “有没有叫尤蕴含的?”

  周忠贵就像一根飞针戳着了颌骨,大宽腮抖了抖。

  “怎么,她在这里?”田震的反应极其敏感。

  “噢,不!”周忠贵在坚决否定之后,犹如突然犯了失忆症,杵在那里无言无语了。

  这一来,反而弄得田震无所适从了,他认为自己前头说了什么错话,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筛子。

  周忠贵隔着小窗户瞅瞅天空,对田震说:“快天晌了,我去给你弄点饭吃。”

  还没等田震表态,他就急匆匆走出了作坊。史祖军在门外洗衣服,周忠贵来到他跟前,弯下腰,悄悄地说:“去给他弄点吃的,然后打发他走,河西来的,不可靠。”

  周忠贵安排妥当后,便躲进了坡上的一间小石屋。他不会吸烟,消遣的爱好就是乱写乱画,现在,他手里攥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,在石头墙上胡乱画着圈儿,笔画很乱,内心也很乱。其实尤蕴含就在他的游击队里,他之所以掩盖,就是怕她跟田震有特殊关系,因为周忠贵也看上了尤蕴含。

  其实,周忠贵也算是一个好人,他在糊弄了田震之后,内心十分不安,也有点愧疚,但他实在是太喜欢尤蕴含了,总想让她成为自己的革命伴侣,现在,猛不丁又冒出了田震来,周忠贵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,他觉得,自己虽然是个游击队长,但文化低,相貌差,跟一表人才,上过洋学堂的田震相比,还有一大截差距,真正面对面的竞争,自己恐怕不是田震的对手,在他看来,尤蕴含也是个洋学生,跟田震的背景、志趣差不多,而且他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还弄不清楚。在思绪纷纷,顾虑重重的情形之下,周忠贵觉得最要紧的就是不让田震见到尤蕴含,两个人纵然情投意合,不在一起,见不上面,一切都无从说起,况且,尤蕴含现在已经不叫尤蕴含了,回到家乡后,她为了保护仍然留在老家的亲属,改名叫王延,这个秘密也只有周忠贵知道,因为在尤蕴含申请入党时,她向兼任党支部书记的周忠贵透露了自己的真名,也就是说,尤蕴含的真名,周忠贵不透露,游击队里的其他人都不会知道,这也有利于周忠贵隐藏尤蕴含。

  可是,也不能太低估田震了,他在被史祖军撵出北流村后,心里就犯了嘀咕:这里的人为什么这么怪,周忠贵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?带着诸多疑问,他装模作样地离开了北流村,找了附近一个山洞躲了起来,他本想天黑后摸进村里去查看情况,却不想让一支运粮队打乱了他的计划。

  那是在天黑之后,从远处走来一支运输队,二三十匹牲口,队里有人边走边哼小曲,调子田震十分熟悉,是在南洋流行的《盔犀鸟》,运输队从洞口走过,他发现路上有遗漏的东西,爬出山洞,偷偷捡了一些,一看是玉米粒,他习惯性地用手掐了掐胚乳,然后便跟在了运输队的后边。他感兴趣的是哼《盔犀鸟》的人,说不定他跟尤蕴含有关呢。

  跟到了天亮,运输队上了大胆山,停在了靠近池塘的一个山洞跟前,田震这才发现,这里是一个秘密粮库,二十多个人开始往下卸牲口上的粮袋子。看到他们把卸下来的粮袋子往山洞里扛,躲在草丛里的田震发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:“不能这样卸!”

  卸粮的八路军反应也快,先是卧倒,然后举枪对准了田震。

  一个攥着驳壳枪的战士朝田震走来,问道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
  这个人脸特长,嘴特大,加之个头特矮,给人以滑稽的感觉。当然,现在的田震顾不上细端详他,随口答道:“一个过路的。”

  他又指着往山洞里扛粮的运输队员说:“你们的粮食不能入库!”

  “为什么?”

  “不干,堆到洞里三两天就会霉烂。”

  “不干?”大嘴巴仍然握着短枪,问田震。“你咋知道不干的?”

  田震从兜里掏出几粒玉米,托在手里说道:“这是我路上捡的,正常储藏,水分不能高于百分之十八,你们这些玉米,水分超了。”

  大嘴瞪着田震,思量了半天,突然朝着运输队员举起了左手:“停,都停!”

  大家停止了卸货后,他拉过一袋子玉米,喝令一个手下:“姚顺子,打开!”

  姚顺子解开了玉米袋子,大嘴将右手当作利剑,朝里头一插,然后直起腰来,拍着手里的残渣责问姚顺子:“你是咋验的货?快,把玉米摊开,晾晒!”

  他又到了田震面前:“行啊,行家啊!”

  田震得意地笑道:“我家三代开粮行。”

  “什么商号?”

  “田记粮行。”

  “难怪,难怪!”大嘴在点头的同时,仍不失警惕地问田震。“你为什么跟着我们?”

  “因为有人唱《盔犀鸟》,这是南洋小调,我要寻找一个南洋来的人,所以就跟随来了。”于是,他简要讲起了自己的经历。大嘴听后,依然对他不放心,田震便从提箱里找出了他的有关证件,大嘴看过之后,主动伸给他一只手:“我叫肖大伟,因为嘴巴大,也爱说话,人家都叫我肖大嘴,我是这里的警卫组长。”

  他的话,也猛地打开了田震的记忆:“你,你不是秦国良的把兄弟吗?”

  肖大嘴也抿着笑嘴笑了:“对啊,上次亏着你啊,救了我们百草村。”

  这样,两个人的关系一下拉近了。田震问肖大嘴:“一插手就断定了粮食的水分,你也是行家啊。”

  “嗨,”肖大嘴谦逊地摆着手,“要不咋是秦国良的把兄弟呢,他家曾在城里开粮行,我给人家当过伙计。”

  说着,他把田震请到了池塘边上的一块大石头:“坐,有啥话慢慢聊。”

  二人正谈到兴头,忽然远处传来了“轰隆隆”的炮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