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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二年冬第19节(2 / 2)


  杨嘉北承认自己心思不够细腻,不过宋茉有感兴趣的事情是好的,他能察觉到她情绪的麻木和迟钝,钝到那些放空时候的眼神都能变成割肉的利刃。

  宋茉转身,问杨嘉北:“你去过太阳岛吗?”

  “嗯,”杨嘉北说,“不过不太好玩,和其他地方的公园景区没什么区别。”

  宋茉说:“日记里写,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白桦林。”

  杨嘉北说:“那是以前,后来砍了不少树——你饿不饿?想吃点啥?”

  宋茉摇头,她还不饿,就是有点渴。还没张口,杨嘉北拧开了一瓶矿泉水,递给她。

  宋茉慢慢地喝:“我看到日记里写,那边有大片白桦林,有很多鸟,还有松花江水……”

  “都是以前,”杨嘉北坐下,他望着宋茉背影,“后来变了。”

  不用问原因,宋茉知道为什么后来变了。

  她不知太阳岛的白桦林面积锐减,但她听爷爷提到过松花江的日日消瘦,枯水期越来越长,就算是雨季,松花江也可能会裸露沙洲。

  这可是曾经人人都喝过的松花江。

  就像大兴安岭的雪越来越薄。

  就像曾经被大肆砍伐的山林。

  就像源源不断,从东北运走的石油、黑土、钢铁。

  以前的东北供应着几乎占据全国三分之一的钢铁,五分之二的石油。最先发展重工业的也是东北,又还将自己一些汽车产业和钢铁产业拆分、输送给南方,帮助它们建起自己的工厂。

  比如东风汽车,比如攀枝花钢铁基地。

  石油、煤炭、木材、粮食、机械……都调配、低价输送到其他地区。

  哈尔滨工业大学,将航空系送给清华,将火箭导弹送给西北工业大学。

  工业发展总要有一定代价,森林,水源,空气。黑土地从不言语,它任人索取,哺育幼弟,伤口疮疤越来越多,越来越多。

  它从不言语。

  共和长子,总要多负担一些责任,来照顾下面同样孱弱的弟弟妹妹们。

  后来它老了,没有力气了,血管里的石油不再蓬勃,筋骨的钢铁水泥渐渐废弃,肌肉的黑土地被人一块块偷出去卖,越来越薄,越来越薄……

  它老了。

  留不住那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女了。

  夜晚的小烧烤摊上,一个老乡剥了毛豆,弹掉裤筒蹦上的花生壳,习以为常地告诉宋茉,他找工作被拒了。

  因为老板不要东北人。

  宋茉捂着胳膊,那衣袖下旧伤叠新痕,夏天也要穿长袖。

  杨嘉北说:“以前急着发展,没怎么保护好自然条件。”

  宋茉点头:“我知道,我学过。”

  课本上会讲,因为早起法制不健全,因为对自然重视度不够,因为一些部门片面而盲目地追求经济效益……这些都是课本上的东西。

  还有课本之外的。

  宋茉坐在沙发上,握着那瓶矿泉水,认真开口:“我有没有讲过,我在北京干过一段时间炸鸡店的兼职?”

  杨嘉北摇头:“没有。”

  “我那时候不是跟我妈走了吗?”宋茉低头,“其实,那个时候,我想死的。”

  杨嘉北的脸骤然失去血色,他抬手,沉默不语,想要去触碰宋茉的头发、脸,他想要抱一抱宋茉,但又犹豫、迟疑,不能继续。

  宋茉在他犹豫的一秒钟用力抱住他,她搂住杨嘉北的脖颈,脸贴在他温热的肩膀、耳朵。她像一只快要冻僵的夜蛾,小心而谨慎地依靠着小小的玻璃灯罩。

  她只想要一点能够温暖落霜翅膀的温度。

  不想扑灭他炙热的火。

  “我不想死在你面前,我不想让你难过,”宋茉说,“杨嘉北,我——”

  她声音哽住,好久,好久,才继续说:“我那时候想,要是我跟我妈走了,然后死掉,你只会觉得我是一个遗憾的前女友。”

  “总要比,’我的女友’死掉了更好,”宋茉缓慢地说,“但我妈救下了我。”

  那是她手腕上最深的一道。

  宋茉见到妈妈哭到崩溃的模样,看到妈妈给医生下跪磕头,看她丝毫不顾及颜面地哀哀求医生救她,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没有女儿,看她崩溃地将所有银行卡、钱都拿出,凑一张又一张的钞票……

  好奇怪。

  她还爱她。

  她不是不爱她。

  宋茉不知道如何评价这种难以平衡的母女关系,明明妈妈对她不好,不好到甚至会想出让她做一个器具,去偷偷做给母亲代孕这种违法、违背道德、违背人伦的事情。

  她以为没有关系,她以为宋茉不会介意。

  但妈妈又会掏空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救她,哪怕那时候妈妈已经快要一无所有。

  很多父母这样吗?给她那种不多不少的爱,和不多不少的恨。